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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坪:父亲的土地情

来源:陕西作家网 作者:胡坪 发布时间:2022-11-04 09:08:17

  “父亲曾是一名乡村教师,但他更是一个农民,因为他对土地的热爱已经深入骨髓,而且随着年月和世事更迭,始终无法割舍。”


  ——题记


  父亲是民国三十一年出生的。他很看重这个生辰和这种计年法,也许这样说更有年代感。自他记事起就与共和国同步经历风雨彩虹,也就是说他是从旧社会跨进新中国的人。他经历了土地改革、换工班、农业生产互助组、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、高级社农业生产合作社和人民公社,是从泥土里摸爬滚打长大的。父亲17岁初小毕业后开始当民办老师教书,在我比较清晰的记忆里,父亲除了练习风琴、唱歌和书法,教好学生以外,就是专注于种地。他首先是远近闻名的“种地能手”,然后才是乡村“知识分子”。


  上世纪六十年代,他在教书的学校操场外就种了一大块“校园地”,有时带领学生参加劳动,上的是名副其实的“劳动课”,庄稼地成了师生的试验田。在大集体时期,母亲在生产队里“上社”挣工分少,所分粮食不够吃,父亲就利用星期天加入到生产队劳动“上社”挣工分。这样一年下来,除了父亲自己的工资收入,家里在缺劳力的情况下,粮食并没少分,在深山乡村之地,我们家成了贫困时期的“富裕户”。



  “包产到户”大变革时,当时在众多人群里,我看到有人兴高采烈,但也有人一脸的疑虑和愁苦,甚至有激烈争吵,但父亲好像特别高兴的样子。谁都没想到,土地这样一分,父亲的春天来了,但也是我们家里其他人的“魔咒”。地界一确定,父亲立即开始了修河堤,整饬田坎,平整改良土地,开挖荒地,清点山林,有时不吃饭、不睡觉,感觉有使不完的劲,也有数不清的梦想。当时大家心里都没底,又都是比着干,父亲是饿怕了的,他心里不踏实,为一家人的生活和抵御灾害提心吊胆。我常常看到父亲为土地和收成焦虑的样子,这个时候我就默默地走开。但他有时还是会暴发,吵母亲在家农活干慢了,地里的草长很深了,圈里的猪还是那么瘦小,不见一点膘,吵嚷着我和兄弟就知道吃,一点心不操。这一吵,十一二岁的我和八九岁的弟弟,都被赶到地里,使出最大的力气沉闷地干活。当然,父亲有时也不喊叫我们兄弟俩,他自己默默地在昏暗的马灯下面挑选种子、积肥和修补家具,一干就干到深夜。


  转眼已到秋天,父亲察看了楼上的粮囤后,如释重负地说,今年粮食是往年生产队分的三倍,够吃两年了。我们全家都松了口气,一年的辛苦换来一颗定心丸,感觉可以从深水里出来透口气了。


  尝到甜头的父亲,对土地更是奉为掌上宝,耕种也更是用心和拼命。冬天里一边制作犁头、风车、晒席、粮囤、打谷子的围席等大型农具,一边精心翻耕土地,把陡坡地改成梯地,在河边修建水田,恨不得用筛子筛泥巴。父亲是一个特别严厉较真的人,表现在种地方面更是如此。栽洋芋时,要依着木桩和绳子,做到横竖成行;在坡地耕种时,要倒着挖,防止泥土流失;薅草的时候,既要除草,又要给庄稼根部松土培土。自然,这样种出来的庄稼地,绿油油一片,整整齐齐,让人想到他上课时在黑板上的板书,横竖都有讲究,要有美感。父亲的耕种,也得到村里村外行家里手的认可和赞赏,他也是越发的得意。早晚或劳作的间歇里,父亲常常背着手,哼着山歌野调,巡回在庄稼地里。一阵风来,翠绿宽阔的玉米叶子呼啦啦地响过,那情景常让父亲忍不住感叹出来。我和兄弟跟在父亲身后,心里虽为耕种的艰辛而不免生出怨气,但这种美景我们也是分明感受到了,在心里莫名地崇敬起父亲来。


  收成一好,粮食一多,父亲的心里敞亮了,全家似乎都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。他把玉米棒子系成团挂在屋檐下,把土豆堆放在楼板上,包括稻草和秸秆等都要收集一起整齐排放。这时的父亲则可以在农闲时邀请亲戚朋友喝酒吃肉,谈天说地了。这正是父亲向往的生活。自己种地收成,养猪养鸡,自由自在地享受辛劳之后的欣悦和满足。


  进入世纪交替的时候,村里悄然发生着巨大变化。很多人因富裕而搬离这偏僻的山村到城镇居住。村里空闲的土地越来越多,国家开始大面积实施退耕还林。父亲虽不再挖荒地和要别人的地种,但自家的土地是一点也舍不得放弃,找不到人帮忙就自己干,甚至把电灯拉到地里,整夜整夜地制营养钵栽种玉米。随着父亲的退休和年迈,考虑交通和就医不便,我们姊妹几个就说:“我们也搬了吧。”但父亲坚决不同意,他舍不得他亲手盘熟了的十几亩土地,舍不得茂密的山林,他愿意看着它们,守着它们。


  父亲在我们轮番多次劝说之后,终于同意搬迁到集镇。搬进小二层的新房不到一个月,我回去时,父亲舒心的笑容让我感到欣慰,但他说让我参观他的菜地时,我却一下怔住了。原来,就在集镇房子后面,他问人家要了大约三分地,已经翻耕并种上白菜和萝卜了。此后,山上别人给,河边自己造,零零散散又种上了一两亩。山上的坡地种洋芋和玉米,附近的边角地种蔬菜和杂粮,自己吃不完了就送邻居和亲朋,有时还带到我居住的县城。


  前两年,新建的房屋被开发商置换,父亲又住进了真正的楼房,但他种地依旧。种地已经是他生活方式的延续,是他生命记忆的温习,既健身,又向亲朋分享劳动成果,索性我们不再阻拦。况且,偶尔吃到他种的粮食和蔬菜,也让我们感觉到泥土的芬芳和田野气息,有了一种生命与土地缔结的真切存在感,还勾起对故土的温馨回忆。


  最近回去听母亲说,父亲自搬迁到集镇后,原来暴躁的脾气变得温和了很多。是的,父亲的严苛和对土地的热爱,很多也是来自不能承受的生活之重。我们姊妹四个的身心在特别的艰辛中得到磨砺,在往事的融化与和解中,我们已然变得宽容和坚韧,知道生活必须吃苦,一切收获都来自土地。


  现在父亲已经78岁了,也许正是常年种地劳作,身体还很硬朗,现在还坚持着种地。有时晚上看完央视《海峡两岸》电视节目后,还会打着手电,戴着矿灯,独自一人到集镇边边角角的庄稼地转悠,察看长势,听轻风虫鸣。父亲说,有地就得种,地里有黄金。动动筋骨,吃饭饭香,喝酒酒甜,我这是在享受生活呢!


  我理解父亲,土地不是在他脚下,而是在他头上高悬,他始终都在以耕作的方式仰望和致敬。父亲对于土地是时代的见证,土地对于父亲是生命的根本,对他们彼此来说,则是一种最美好的成全。


责任编辑:汪可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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