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谅的小说《天空有朵吉祥的云》（载《北京文学》2022年10期）会让人想起自己的生命中出现过的那些痛苦、混乱甚至恐惧的时刻。小说的背景发生在那种曲里拐弯、人心叵测的大城市的老小区里。突如其来的一场横祸，打破了小区的秩序和平静，一块不知从何而来的肥皂砸中了一位老太的头颅，直接将她送进了医院ICU。一时间小区单元楼成了个大戏台，以802室刘阿姨，1002室裘阿姨等为首的一干人等你方唱罢我登场，走台步、做姿态、吊嗓子，嬉笑怒骂、指桑骂槐。台下的观众费老师看得目瞪口呆，甚至有点避之不及。直到他发现自己才是这场事故的始作俑者。

　　约瑟夫·坎贝尔在《千面英雄》里写道：“英雄就是能够战胜个人与当地历史局限性的男人或女人。”而这些局限针对的是普遍有效的常规人类模式。在现代生活中，那些征战天下、拯救人类的史诗之中的英雄或许不再，但是作为一个不朽的人——那种在磨难之中克服了自身局限，突破了现实种种“无物之阵”束缚的人，由他们呈现出来的那种更加完美的、高贵的人格才更接近于现代社会的英雄主义道成肉身。费老师在汹涌的舆情和邻里剑拔弩张的对立之中，也曾经迟疑动摇过，但正如《千面英雄》所写道的，“英雄历尽艰险寻找并赢得的神圣力量一直存在于他的心中……”英雄是我们每个人内心都隐藏着的创造与救赎的神圣形象的象征，只是等待我们去认识，使它呈现出生命而已。救赎费老师的是梦境中父亲的那个关于“诚实”的故事，那是一面道德的反光镜，让他在复杂幽暗、日夜躁动的城市生活中找到了一种非常高贵、但又不是神化的人性正能量，并在它的指引下找到真正的吉祥之云。古人认为，君子心意发动即有光辉，他们往往能以温柔敦厚的心灵压制邪思邪念，其意向光明所以光辉显耀。光辉都是吉祥的，能带给人们好运，这正是吉祥之云的母题意象。

　　王安忆说过：“理想的最大敌人根本不是理想的实现所遇到的挫折、障碍，而是平庸、琐碎、卑微的日常事务。”在那些日常事务的中间，理想往往会变得非常可笑，有理想的人反而变得非正常，甚至于病态，而庸常才是正常的。高空抛物本身就是悬案，费老师从来没有成为被怀疑的对象，那块肥皂的下滑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意外，而他也即将面对副校长的公示，这样的考验，被作者以绵密诚恳的笔调娓娓道来，如此琐碎，如此漫长，艰难处未必亚于一次战役。事实上，文学的魅力从来不在于大江大海般的情绪宣泄，更在于它所蕴藏的丰富思辨与想象的能量，如一朵喷薄而出、玄机无限的云，在字里行间开拓出无限阅读诠释的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