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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秋之味

来源:陕西作家网 作者:宇萍 发布时间:2022-11-10 16:15:12

  这段时间,疫情隔离在家。我养成傍晚散步的习惯。在小区居民楼里,从人家的窗前走过,经常听到炒菜的声音——油下锅了,葱姜爆出香味,哦,是不是开始炒肉了,一阵带有香味的“滋滋”声之后,做饭的人开始加调料,倒的是酱油,撒了香菜,然后是铲子和锅相触的金属声。咽了咽口水,听到盘子落在大理石台面的声响,便知道菜出锅了。饭菜的香气像浪头一样打过来,打得人魂不守舍。


 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物候性动物。疫情之前,还是仲秋,天气还未彻底冷下来,想吃的食物都是带有新鲜凉气的冰镇食品,每一样都恨不得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,冰镇的西瓜、可乐,又好吃又好喝。然而北风才刚刚吹起来,长袖衣服外要加一件薄外套了,人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想吃乎乎的东西了。及至秋深,更是非常迅速地怀念街角糖炒栗子与烤红薯那诱人的暖香气。


  炒栗子和烤红薯,是姥姥最中意的食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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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幼年在安微生活过一段时间,大概五六年的光景。那时于我,姥姥还只是个有点和蔼的、卖货的老人家。她常年在我所生活的孤儿院外摆小摊,售卖日用、小食品及其他。她有一个沉重的手推车,夏冬四季,车上所售卖之物各有不同。夏时白白的雪糕箱子,秋后热乎的炒栗子和烤红薯,冬天的冰糖葫芦,都是作为小孩子的我痴馋之所在。


  “热乎乎的糖炒栗子、烤红薯来!”在细雨霖霖的深秋,西风劲健,送来烤货的甘香和诱人的叫卖声。让坐在冷风里的小孩子,舌下很快流出口水来。然而,哪里敢跑去问大人要钱去买呢。只好痴痴坐着,任由馋虫在肚子里打转。


  “来半斤栗子,两只烤红薯,红薯挑俩个儿大的。”远远听到有人买东西,然后是自行车链条“咯吱咯吱”骑远的声响。真是馋呀!终于忍不住,跑到大门边,门已落锁,只好站在门内向外望。老人家忙过一阵,转身看到我,大概被雨淋得湿透了罢,她总是一遍遍挥手让我回去。我哪里肯回,依旧那样站着,雨下着。待她天黑收摊时,便递我几只烫栗子或一只滚热的红薯。板栗圆滚滚的,红薯则瘦瘦长长,都带有炉火的气息。我捧在手里,像是获得了莫大的安慰一般,连冷雨的秋天都觉得温暖。赶紧欢快地跑回屋,同人分食。因为少,这样的栗子和红薯让我们觉得十分珍惜,每个人吃上一小口,其绵长的甘香,就像春天的光照在身上。我很爱这样的时刻。


  许多年后,这位卖货的老人成了我的姥姥。我们在乌兰察布生活的村子,在草原一处半山腰的位置,地势相对较高,前后都是山和牧草,沿着山道出村绕出,所见皆是牧草和沙石,树木稀少,更不用说高大的板栗树等树木了。我们国家地域辽阔,那时年纪尚幼的我,并不知晓自安徽至此地已逾一千五百公里,农作物和经济作物的种类自然并不相同。即使在南方吃到不想吃的红薯,到了内蒙古中部高原,因受季风、气候和产量的影响,也很少栽种。


  姥姥带我离开那天,也是暮秋。收拾好行李,我们在居所的门前栽种了一棵小小的栗子树。是个阴雨天,雨不大,沾衣欲湿。我站在一旁,看她费力用铁锹挖出树坑,把幼树放进去,再将挖出的土一锹一锹填回去。她去门外的池塘打水,命我站土上去踩。那是我第一次认真投入于一件事。因为知道就要离开了,忍着不要掉眼泪,围着栗子树,一脚一脚,踩实。姥姥将水拎回来,又轻轻踩一踩树四围的土,让树立得端正。我一瓢一瓢给幼树浇水。一桶水浇完,这棵栗子树算种好了。我们就要离开了。这样一个简陋的坑和一桶水,是我们给它的唯一的照顾。种在南方土地上的植物,好像可以不用怎么管它,它们就能好好地活下去,三五年之后,就能独自长成一棵大树了,枝繁叶茂。


  “今年,板栗树长大了吗?”我问姥姥。


  “等我们燕子长大了,小树就长大了。”


  “那我什么时候能长大?”


  “明天。”


  “真的吗?”


  “当然是真的,姥姥什么时候骗过燕子。”


  就在这样一个明天接另一个明天里,我上了小学,升到中学,也读了大学。秋来了,秋深了。一晃许多年过去了,再也没见过我们的栗子树。那树应该长大了吧?不知道结没结板栗?淘气的小孩子会不会爬到树上去摘栗子?我都不知道。但是每年深秋,我都会问姥姥要炒栗子和烤红薯吃。姥姥总是说“栗子和红薯里面都是淀粉,土豆里也都是淀粉,它们味道一样,不信你尝尝。”于是递一只刚烤熟的土豆过来。我别过脸去——“才不要吃,你骗人。”然而,到了晚上肚子饿的时候,还是跑过去将放在炉边的那只烤土豆捡起来,坐在火炉旁,掰开来,一口一口滚烫地吃完了。


  我至今仍记得小时候对于炒栗子和烤红薯的热爱,因获得的艰难与稀少,已迹近于向往。等到在呼和浩特工作,已是二十多岁的年纪,开始明白“好好吃饭”是一件重要的事。从前那种对零食的馋念差不多断绝了,对超市里大部分零食都失去了少时的兴致。但是,当秋风起来的时候,我还是想念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味道,甚至连烤土豆的味道都十分怀念。然而姥姥已经不在了,我不能站在秋风秋雨里望向她,不能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几颗栗子、一只烤红薯或者烤土豆,更不能问她那棵板栗树有没有长大。有时候到区外的某个城市出差或旅游,于街角看到一棵板栗树,总是忍不住惊叹,真好啊,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!也是为此,离开前都要跑过去再看她一看,像是去看我自己,在一个陌生的地方,是如何地生长,如何地和过往告别。


  前段时间,呼市的疫情还未反复,人们都还没有居家。降了一次温,如往的冷风里,我对先生说想吃糖炒栗子。他说要买,苦于一直没遇上好吃的栗子。后来我们因为一点小事闹脾气,他便就近买了冰冻的栗子给我,以示无所亏欠。我剥开来吃,那样冰凉的栗子的味道使我陌生。这是栗子吗?这样的栗子,只能尝一口作罢。一些经历,已如逝川不再。但自何时起,这些季节中流转之物,承载了我许多记忆,而我也在不知不觉中,成为了于时间无涯的荒野中流转的人。我所想念的暮秋之味道是什么呢?大概是一个陌生的老人,收拾完货摊,向我递出的,称之为“家”的味道罢。


责任编辑:汪可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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